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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制茶工艺与茶膏有较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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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志扬:边茶贸易与中华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



刘志扬

中山大学人类学系教授、中山大学历史人类学研究中心研究员

摘要

在中国历史上,从没有一种消费品像茶叶这样影响中国边疆历史。在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的历史进程中,边茶贸易作为中原王朝用汉地茶叶换取北方草原和青藏高原游牧民族马匹或其他商品的一种商业活动,贯穿了宋以来中国历史的每个阶段。在延续千年的边茶贸易过程里,围绕边茶的生产、加工、运输和销售,各民族自觉或被动地参与其中,在各个链条和环节上分工合作、利益共享,形成了中国乃至世界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商贸活动。可以说,边茶发展史,就是一部中华各民族经济和文化交往、交流的历史,也是一部政治上各民族融入中华民族大家庭的历史。

关键词

边茶 中华民族 交往交流交融

正文

边茶,顾名思义,即为专门销往边疆少数民族地区的茶叶。其原料、制作工艺、包装和运输方式等有别于销往内地的腹茶。边茶为黑茶类,中国的黑茶主要是老叶茶,一般为一叶三芽到五芽,并掺杂茶树梗,经过特殊加工过程(如渥堆工艺等),专门供应北方、西北及青藏高原各民族。黑茶产地主要有四川(南路边茶、西路边茶)、湖南(安化黑茶)、湖北(老青茶)、云南(紧茶)、广西(六堡茶)、陕西(茯茶)等。其中四川雅安、天全、名山、荥经和灌县、什邡、崇庆、平武等地生产的边茶,以及云南佛海等地生产的紧茶主要供应西藏和四川甘孜阿坝、青海、甘南等涉藏地区,用以制作藏族人民喜爱的酥油茶;湖南安化等地的黑茶主要供应新疆和蒙古草原,湖北赵李桥的青砖主要销往内外蒙古和俄罗斯等地。由于气候和地理条件限制,茶叶并不产于秦岭淮河以北的非酸性土壤地区,因此边疆各民族对茶叶的获得必须依赖于与内地产茶区的交易。所以,边茶发展史,就是一部中华各民族经济和文化的交往、交流史,也是一部政治上各民族融入中华民族大家庭的历史。

纵观中国历史,从来没有一种消费品像茶叶这样,在维系中央政权与周边民族关系方面起着如此重要和持久的作用。经济上,茶叶在农牧两种生活方式的经济互补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政治上,它是历代中央王朝控制和稳定边疆的重要工具和手段;文化上,茶叶对边疆民族社会和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边疆民族将其融入日常生活,使之成为自己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

一、茶叶由内地向北方草原地区和青藏高原的传播

中国人的饮茶习惯始于何时,目前尚无定论。陕西咸阳原东端的西汉景帝阳陵外藏坑K15中出土的腐朽碳化的粮食遗迹中,发现有茶叶残留物,此为截至目前考古发现的最早的茶叶实物。考古工作者推测这是皇帝的茶,但具体怎么饮用,是食物还是药物,茶叶来自何处等重要信息却无从得知。可以肯定的是,喝茶习俗在汉代尚未普及。南北朝时期,蜀地等南方地区的汉人已经普遍饮茶,均为粗放式的煎饮,将茶与米粥、橘皮、姜等混在一起煮沸后饮用,饮茶被称为“茗饮”。至于采摘下来的茶树叶片是否经过炒制等工序的加工,文献无明确说明。现有的考古材料也没有茶叶加工的确凿证据。有关唐以前人们的饮茶,由于史料不足,或传世资料可疑之处颇多,所以茶学界的争议较多。可以确定的是,到了唐代,饮茶已经发展为一门艺术,茶叶的加工、制作技术开始精细化,唐代茶圣陆羽所著《茶经》即为明证。从白居易《琵琶行》中的“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我们可以知道,茶叶在唐代已经开始规模化生产并成为了商品,也就是说茶叶在唐代已经开始普及,有了一定规模的消费群体。自细煎慢啜式的品茶出现后,茶叶的形制逐渐从大叶、片、饼团过渡到宋代的抹茶和散条形茶。到了宋代,中国南北的汉人社会中饮茶之风炽盛,从社会上层到普通百姓都将饮茶作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王安石在《议茶法》中说:“夫茶之为民用,等于米盐,不可一日以无。”

北方游牧民族饮茶的历史较晚,南北朝时期,饮,仍以加工过的奶制品——酪浆为主。根据成书于北魏的《洛阳伽蓝记》记载,当时喜欢“茗饮”的主要是南朝汉人,入主中原建立政权的非汉民族和受少数民族生活习俗影响的汉人,日常饮用的大多是酪浆。南朝齐官吏王肃因政治斗争失败投奔北魏后,为了迎合鲜卑贵族,饮食习惯从“常饭鲫鱼羹,渴饮茗汁”到逐渐适应北方游牧民族的羊肉、酪浆。有一次在宴会中,他为了讨好北魏高祖拓跋宏,说茗饮只配做酪浆的奴仆。给事中刘镐对王肃十分仰慕,以至于每天都要喝茶。魏高祖之弟彭城王元勰对此十分不屑,讥讽他“好苍头水厄”,意思是喜欢平民百姓下贱之物。后来北魏人就将茶水贬称为“酪奴”“水厄”,以至在北朝的宫廷和贵族宴会中,官员以“茗饮”为耻。不过这也说明,当时的北朝,饮茶和饮酪浆的两种习惯同时存在。在魏孝文帝改革的背景下,尽管汉人和鲜卑人存在差异,但也相互学习和适应不同的文化和习俗,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的融合成为时代的趋势和特征,不断加入北魏的南朝人无疑会对统治民族鲜卑产生文化和风俗习惯上的影响。

唐代,开始有了北方少数民族与中原进行茶叶贸易的记载。8世纪中叶崛起于额尔浑河并称雄于蒙古草原的回纥汗国与唐朝和平相处,并两次出兵助唐平定安史之乱。回纥与唐之间的贸易十分频繁,主要为以马匹换丝绢。其间也会以马易茶,如《新唐书·陆羽传》载,“时回纥入朝,始驱马市茶”。然而,回纥易茶的用途是什么?是用来转手与其他民族贸易?还是自己饮用?史书并无相关说明。因此唐德宗时御史中丞封演撰《封氏闻见记》中说,“往年回鹘入朝,大驱名马市茶而归,亦足怪焉”。可见唐时北方民族饮茶并不常见,以致官至御史中丞的封演也对回纥来唐易茶感到奇怪。

至宋代,北方民族才开始普遍饮茶,茶马贸易成为当时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进行物资交换的重要形式。除了我们熟知的宋与西北吐蕃之间的茶马贸易外,北方的辽、金等也与宋在互市中交换茶叶。据《宋史·食货志》记载,澶渊之盟前,宋辽之间沿边地区便有数个用于互市的榷场,其中包括茶叶贸易:

契丹在太祖时,虽听缘边市易,而未有官署。太平兴国二年,始令镇、易、雄、霸、沧州,各置榷务,辇香药、犀象及茶与交易。后有范阳之师,罢不与通。雍熙三年,禁河北商民与之贸易。

也就是说,宋辽之间在宋太祖赵匡胤在位时期,并没有政府设置的正式交易场所,也没有贸易管理机构,这一时期的贸易应该主要为民间贸易。到了宋太宗太平兴国二年(977),才正式在宋与辽实际占领的燕云地区设立了雄州等5个榷场。不过直到澶渊之盟前,因为“累年兴师”,宋辽之间的战争与冲突不断,这些榷场都不固定,时设时罢。澶渊之盟订约的景德二年(1005),北宋在雄州、霸州和安肃军三处设立固定的榷场,后来又增设广信军。“终仁宗、英宗之世,契丹固守盟好,互市不绝。”

考古材料也为我们提供了大量的实物证据,呈现了当时辽、金、西夏的饮茶情况。河北省宣化下八里村的辽代张世卿家族墓中有大量反映当时饮茶内容的壁画,壁画中烹茶人既有汉人装束者,亦有契丹人装束者,画中茶炉、茶壶、茶杯、茶碾等茶具和烹茶用具,以及烹茶过程,说明当时辽朝南面官所辖燕云十六州饮茶之风的盛行。此与宋人苗绥所说“燕人衣服饮食以中国为法” 相吻合。值得注意的是,辽代壁画所见烹茶的方式均为与宋相同的点茶法,而不是在茶水中勾兑鲜奶。烹茶者多为着汉装者,茶具也多来自北宋的官窑,这可能是当时辽国辖境内的汉人多饮茶,而辽朝契丹皇室和贵族也模仿宋人的饮茶方式。辽朝的契丹人饮茶仅限于士大夫阶层,一般百姓可能较少饮用。宋真宗景德二年订立的“澶渊之盟”是当时宋辽之间的一项重要盟约,其中规定宋每年向辽提供“助军旅之费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至雄州交割”。这其中物品并没有包括茶叶,说明茶叶对于辽国并不重要。宋仁宗时期,宋与西夏开战,党项羌的西夏因为经济消耗不堪重负,故而接受宋每年绢十三万匹、银五万两、茶两万斤的岁赐。这其中茶被作为岁赐之物值得关注,证明茶已经在西夏成为了一种重要的生活物品。由于西夏占领着包括河西走廊在内的长城南部沿线地区,与吐蕃相邻,因此茶叶到底是西夏自己消费,还是转卖给吐蕃部落,尚不得而知。

金朝饮茶之风亦盛,主要流行于金国辖境的汉人之中。泰和六年(1206)尚书省上奏:“茶,饮食之余,非必用之物。比岁上下竞啜,农民尤甚,市井茶肆相属。” “比岁上下竞啜”表明饮茶习俗已经开始在金国各阶层普及了,不过应该主要在从事农耕的汉人之中流行。作为金国统治者的女真官员认为,“茶本出于宋地,非饮食之急”,可见当时的女真人并没有将茶作为日常生活的必需品,为“非必用之物”,属于奢侈品。而且为了节省国库开支,避免“费国用而资敌”,金朝曾数次禁止与宋的茶叶贸易,如《金史·章宗本纪》载:“(泰和六年十一月)初定茶禁。”甚至规定只有七品以上的官员才有饮茶的资格,而且严禁买卖和作为馈赠之物。“商旅多以丝绢易茶,岁费不下百万,是以有用之物而易无用之物也。若不禁,恐耗财弥甚。”遂命七品以上官,其家方许食茶,仍不得卖及馈献。“平民阶层的女真人没有普遍饮茶的习俗,而且可能因为茶禁等原因导致茶价高企,因此只有在一些重要的节庆和婚嫁等场合才会饮用。宋高宗建炎三年(1129),南宋礼部尚书洪皓出使金国,被扣押在金国腹地冷山十数年,熟知女真习俗,归国后所撰《松漠纪闻》中记有女真人婚宴中饮茶场景,“宴罢,富者溣建茗, 建茗即产于福建建宁(今福建建瓯)的茶叶,为朝廷的贡品茶,时人称之为“御茶”。留上客数人啜之;或以粗者煎乳酪”。其中的“粗者煎乳酪”便是用粗茶与鲜奶或酥油熬煮在一起,这可能是汉文文献中最早关于奶茶或酥油茶的记载。

元代,入主中原的蒙古人与汉人杂处,农耕和游牧两种文化有了相互融合的趋势,蒙古人将茶与奶制品结合在一起创制出适合自己口味的饮品。元人有多种煎茶和饮茶的方式,如枸杞茶、玉磨茶、金字茶、清茶、炒茶、兰膏茶、川茶、西番茶、藤茶、孩儿茶、酥签等,其中的西番茶、兰膏茶、炒茶、酥签为茶中加酥油搅拌或炒制而成,明显为北方民族的饮茶方式。这些饮茶方式不仅流行于蒙古人中,也为当时的汉人所接受,并在元曲中有所反映。李寿卿《月明和尚度柳翠》中第二折:“茶博士,造个酥签来。” 马致远《吕洞宾三醉岳阳楼》第二折:“(郭云)师父要吃个甚茶?(正末云)我吃个酥签。” 可见,酥油茶是元代茶饮的重要类型。元代汉人为什么接受了酥油茶,最合理的解释可能是元代汉人为了迎合蒙古统治者而采取的做法,不过这也间接促进了蒙汉之间的文化交流与融合。到了明代,长城以南的汉人中便不再有喝酥油茶的记载。但可以肯定的是,元代以后茶叶便开始在蒙古等游牧民族中普及和流行。

茶叶何时进入西藏?以及茶叶何时在西藏普及而成为藏族人民的生活必需品?学术界对此有着不同的看法和观点。根据现有的文献记载,吐蕃时期吐蕃人的饮食以青稞炒面(糌粑)和酪浆为主,未见有关吐蕃饮茶方面的史料, 据《旧唐书·吐蕃传》记载,“(吐蕃)捻麦为碗,实以羮酪,并而食之。”也不见唐蕃之间茶马互市。宋代,由于北宋王朝与北方的辽、金、西夏长期处于战争对峙状态,因此需要大量的用作军事用途的马匹。于是便开始了与较少发生战争冲突,生活在青藏高原边缘的吐蕃进行茶马贸易。这一时期的茶马贸易主要地点是宋朝与吐蕃相邻的西北地区的秦凤路、熙河路, 据《宋会要》记载,“(熙宁)十月十四日,太子中舍、三司干当公事、经画成都府利州路茶货李杞等奏,与成都府路转运司同共相度到于雅州名山县、蜀州永康县、邛州在城等处置场买茶,般往秦凤路、熙河路出卖博马。”而不在茶叶产地四川雅州。而且输入吐蕃的茶叶为生长期较长的“老茶”,而非汉人喝的“嫩茶”。北宋黄庭坚《山谷别集》卷八《叔父给事行状》记有:“产茶之地尽在川路,卖茶之地全占陕西”,“(川茶)茶色不等,盖汉茶食嫩,番茶食老”等语。可以确定的是,此时青藏高原东部边缘的吐蕃人已经开始普遍饮用茶叶,至于现在的西藏自治区境内在宋元时期是否开始普遍接受茶叶,藏汉文献阙如。元代,开始有了“西番茶”和“西番大叶茶”的叫法。元朝中期蒙古医学家忽思慧著《饮膳正要》卷第二《诸般汤煎》详细记录了西番茶的产地和煮法:“出本土,味苦涩,煎用酥油。” 元代的西番为宣政院管辖的与陕西行省、四川行省、甘肃行省、云南行省相邻的藏族聚居地区,西番茶的产地雅州元代亦属宣政院辖地,元政府在此设有西番茶提举司, 至大四年九月,“罢西番茶提举司”。因此《饮膳正要》说西番茶“出本土”不无道理。茶与酥油混煮,这已是酥油茶的做法。明初,大臣解缙对西番人煮茶的方法描述得更为详细:“盖夷人肥膻潼,则群聚穹庐中,置釜煮茶茗,调以潼酪,而济其肉食,其俗非一日矣。” 将煮沸的茶水与酥油搅拌,已与现在酥油茶的制作方法并无二致,而且至明初以前这种酥油茶的制法已延续了很长时间,说明元代酥油茶在西番人中十分普及。明朝嘉靖年间,边茶已经加工成了砖形,“私贩茶户每采新茶,屣成方块,潜入番族贸易”。砖茶既能最大限度地增加茶叶的容积,也便于长途运输和保存。到了清朝前期,文献已经明确记载饮茶习俗已在卫藏地区普及。乾隆时期的西藏地方政府噶伦多喀尔·策仁旺杰在其自传《噶伦传》中至少6处提及在拉萨和日喀则向寺院僧人布施茶叶的情况。

外国学者大多认为茶叶传入西藏的时间在公元10世纪以后。葡萄牙耶稣会士安东尼奥·德·安德拉德(Antonio de Andrade)和曼努埃尔·马库斯(Manuel Marques)是最早进入西藏的西方人。1623年,他们到达西藏西部古格王国的首府查帕朗(Tsaparang)。安德拉德在他1624年的报告中提到从中国进口的粗丝绸和瓷器、茶经由卫藏到达古格。第一个提到砖茶的西方人是威廉·穆尔科夫特(William Moorcoft),他详细描述了1819年在拉达克的列城见到的被压紧成方形的茶包:“这些茶包来自拉萨和叶尔羌,用牛皮包裹,上面覆有带着汉字的黄纸。” 总之,宋元至明清以来,随着饮茶习俗在青藏高原的传播和普及,茶叶逐渐成为藏族百姓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生活必需品。

茶叶从内地,从汉地向北方、西南民族地区传播的过程,在中华民族发展史上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其传播是一个双向的过程,北方、西南民族在这个过程中对茶叶并不是简单地被动接受,而是根据各自民族特点,结合自己的饮食文化习惯,把茶与奶制品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发展出具有自身民族特点的饮茶方式和习俗。

二、茶之于藏民族的重要性

对于北方和青藏高原上的游牧民族来说,食肉和饮用兑有奶制品的茶是获取身体营养成分的必要途径。自古以来,牛、羊便是青藏高原最常见的家畜,青藏高原分布着面积广阔的牧场,相当多的人口从事畜牧业。农区主要分布在河谷地带,受到灌溉条件和日照时间的制约,粮食产量很低,单靠耕作所获无法维持基本的生存,于是村庄周围不适宜耕种的空地常常被用来放牧牛羊,这里没有如中原地区那样的纯农业区,农区也呈现出半农半牧的特征。因此,奶制品是青藏高原最易获取的食物。牛奶是一种高热量的饮品,并富含人体所需要的蛋白质和膳食钙。虽然人们从深绿色的蔬菜也能获得膳食钙,不过需要食用大量的蔬菜才能满足人体的需要。由于青藏高原严酷的自然环境和高海拔,能够栽培的农作物尤其是蔬菜并不多。传统上居住在青藏高原的藏族日常食用的蔬菜主要是圆根、豌豆等,缺少深绿色的蔬菜。摄取牛奶中的膳食钙便成为最便利的营养补充。另外,作为高热量和富含蛋白质的食物,奶制品能有效地帮助生活在高原的人们抵御寒冷的天气。对一些人来说,由于体内缺乏分解牛奶中乳糖的乳糖酶,直接饮用鲜奶会造成腹痛和腹泻。医学研究表明,人类从婴儿时期断奶后,身体中分解人和牛、羊等动物奶的乳糖酶便会消失,从而出现乳糖不耐症,由于乳糖不能直接被人体所吸收,饮用动物奶后便产生相应的排斥,引起腹痛和腹泻。这一点在亚洲世界更加普遍,亚洲人100%都有不同程度的乳糖消化不良(LM)症状,对牛奶具有排斥性。根据笔者掌握的文献,未见民主改革前藏族直接饮用鲜奶的记载。20世纪40年代,俞湘文在对西北地区甘青川康四省涉藏地区的调查也印证了这一点:“他们(牧民)从不吃白开水或纯牛奶,必须喝茶或奶茶”。鲜奶或奶制品酥油与茶叶的结合能为身体所接受,巧妙地克服了亚洲人乳糖不耐症的问题,形成了藏族独特的饮茶方式。清人记载酥油茶的制作方法为,“以茶入锅,煮数十沸,去渣,入乳酥合盐各少许,盛以木桶,群取以食”。即将茶叶煮沸后加入盐,再倒入木制的酥油桶中用木棍进行充分的捣拌,使茶和酥油融为一体,成乳状即可饮用。这种酥油茶的制作方法沿袭至今。

茶含有咖啡因,为轻微的成瘾品,但对人体没有危害。饮茶较之饮白水是一种享受,易于入口,茶叶可将寡淡无味的白水变为具有吸引力的饮品,还有降脂、解腻、提神的功效。茶叶含有人体所需的维生素、镁、钾等成分,这些成分能够补充绿色蔬菜摄取的不足。

此外,我们知道,人畜粪便等有害物质不可避免地会造成对水源的污染,人类在饮用受污染的水后,水中的病菌进入身体,会导致疾病的产生和传播。茶叶则要用沸水熬制后方能饮用,烧开的茶水可以做到相对无菌,因此饮茶习俗在藏地的普及,减少了当地人生病的概率和疾病的传播,使得寿命大大延长。目前虽然缺少这方面的史料加以确认,但是从科学的角度来说,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茶在青藏高原普及后,其在藏族人民的生活中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由于藏族特殊的饮食习惯,即“饮食多糌粑、牛肉、羊肉、奶子、奶渣、酥油等物,其性燥烈,而茶为急需,故贵贱皆以茶为命”。另外,边茶适合熬制,与生活在青藏高原的藏民族独特的饮食和烹饪方式十分契合。受制于高原的气候和环境,除了夏季和有日照的时间外,大多比较干燥寒冷,为了抵御寒冷,人们喜爱热食热茶。藏族最为喜爱的酥油茶用茶和酥油打制而成,酥油受凉便会凝结,需要趁热喝下。糌粑是藏民族最为日常的食物,用热茶或酥油茶挼糌粑最为理想。另外,藏地缺少木材和煤炭,随处可见的牛粪成为藏地最常用的燃料。牛粪燃烧的火力较弱,适合炖煮食物和熬茶。用慢火熬制不仅能充分激发出黑茶的香气,使茶水更加浓郁,其过程对喝茶的人来说也是一种享受。即便在野外,觅一避风之处,用三块石头支起简单的炉灶,将放入茶叶的陶壶或铜、铁壶放置其上,点燃牛粪慢慢熬煮,再用煮沸的茶水揉制糌粑,既能驱寒消解疲劳,也能饱腹。这也是茶为藏民族所喜爱并能在青藏高原迅速普及的重要原因。

三、边茶贸易的政治、经济作用和意义

中国历朝都清楚地认识到茶叶对藏人的重要性,北宋程之邵曾对宋徽宗说:“戎俗食肉、饮酪,故贵茶而病于难得。” 《明史·食货志》亦云:“番人嗜茶,不得茶则困以病。”正是因为茶在蒙藏等民族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性,因此茶叶被历朝中央政府视为“驭番”的工具,“视番情之向背,分别通禁”, 即通过调节茶叶的数量多寡来控制“不可一日无茶”的边疆民族,认为茶叶对制西番控北狄的作用胜过“数万甲兵”。明太祖朱元璋曾经表达过茶叶对维系中央王朝与边疆民族关系重要性的看法:“朕岂为(茶)利哉!制驭夷狄不得不然也。” 这就使得茶叶不仅仅具有经济上的商品属性,还被赋予了重要的政治意义。对历代中央政府来说,在某种程度上,边茶的政治属性远大于商品属性,对维系中央政府与边疆民族之间的联系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出于“以茶驭番”和获取高额利润的需要,中国历代封建王朝对茶马贸易实行专卖制度,制定了相应的律法和条规,并逐渐加以完善,这便是茶马法或榷茶制度。茶马法肇始于宋,终结于清,对维系中央政府与边疆少数民族地区之间的联系起到了重要作用。宋以前,由于北方游牧民族无饮茶习俗,因此对茶叶输出并无限制。唐代,尽管对战马的需求量很大,但文献中鲜有关于以茶易马的记载,仅有回纥两次买茶的记录。唐与北方突厥、回纥等民族的互市贸易主要还是用金帛换取战马。如《新唐书·兵志》,“其后,突厥款塞,玄宗厚抚之,岁许朔方军西受降城为互市,以金帛市马”。《旧唐书》亦云,“自乾元之后,(回纥)屡遣使以马和市缯帛,仍岁来市,以马一匹易绢四十匹,动至数万马”。另外,史籍中也不见唐与青藏高原的吐蕃和蒙古草原游牧民族以茶易马的明确记载。

从宋神宗开始便对茶马法加以系统管理,茶马贸易全为官营,由政府设立的茶马司管理和执行。但随着茶马交易数量的增大,政府无力掌控茶马交易的所有环节,于是便颁发茶引,茶商到官府领取茶引并运茶到茶马司,然后再由茶马司收购,茶马司用以以茶易马,由此开始了边茶贸易的官商合办。后来官颁茶引远远不能满足边疆少数民族对茶叶的需求,走私茶叶盛行,宋元两朝关于严禁私茶的规定层出不穷。由于宋与北方的辽金及西夏长期处于对峙状态,因此战争所需战马大都来自西北的吐蕃。宋朝设秦州、熙州为茶马互市之所,用来自四川的茶叶交换吐蕃的战马。

元代,长城内外均被纳入了中央政府的统治范围,作为马背民族的蒙古族统治者并不缺马,因此茶马贸易在元朝近百年的统治期间不再继续,由茶商按引纳税后将边茶自由销往边疆各地。也正是在这一时期,蒙古族普遍接受了茶叶,并将其与游牧民族喜爱的奶制品结合起来,创制出称为“兰膏”“酥签”等的酥油茶和奶茶,发展了独具特色的饮茶文化,并延续至今。元朝覆灭后,蒙古统治集团退回到长城以北的蒙古草原,但仍然保持着强大的军事实力,对明王朝形成威胁。为了防止蒙古与西番诸部结盟共同对付明朝,明朝政府采取了用茶叶进行分化控制的办法,同时为了取得所需的战马,建立了最为完备的茶马交易体系。明朝政府还扩大了官商合办的范围,准许茶商以部分茶叶易番货。

清初,由于战事频繁,对战马的需求量很大(八旗官兵每人配备3匹战马),仍然维持明代的茶马贸易。其后,随着清廷对全国的统一,特别是将蒙古各部纳入直接管辖后,战马不再短缺,更加适宜征战的蒙古马成为清朝军队的首选,“西马(西番的马匹)既不见重于时,从前以茶易马之制遂废”。另外,蒙古作为清王朝重要的支撑力量在统一全国和维护政权中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为了笼络北方的蒙古,清王朝对其茶叶输入数量不再加以限制,任其交易。但是对于管理和控制相对松弛的西藏却仍然实行严格的茶引制度,控制茶叶的销藏数量,“其目的有二,即以存羁縻节制之意” 和“佐军储之急”。茶马贸易废止后,麝香、羊毛、皮革、沙金、硼砂、药材等土特产品取代了马匹的地位,成为藏地交换内地茶叶、布匹、丝绸、金属用品、杂货等的重要物品。

清代也曾通过对销藏茶叶的控制,对不臣服于中央政府的部分涉藏地区进行控制。康熙末年蒙古准噶尔部占领西藏,康藏一些土司和寺院归顺准噶尔,康熙五十八年(1719)议政大臣等议覆云:“至打箭炉外,最近者为理塘,遣官招抚,令营官造其所管番寨户口清册,配量定数,许其买运。巴塘以外,亦照此例。其打箭炉一路,当视番情之向背,分别通禁。” 清政府的禁茶之举引起这些涉藏地区的恐慌,于是相继归附。奥地利外交官罗斯通(Arthur von Rosthorn),在其19世纪末出版的著作中也特别指出茶叶贸易作为清政府对西藏控制手段的重要作用。他认为,清政府垄断了茶叶之后,便将开茶市与藏民贸易当做一种特许,这种特许曾因藏民不服从而停止过一两次。清政府将茶叶输藏的数量维持在求大于供的状态,以维护中央政府在西藏的权威和影响。

明清两朝中央政府在控制茶叶的同时,也采取了怀柔的手段。如明朝政府在严禁茶叶走私的同时,对前来朝贡的藏边僧侣、商队等夹带私茶出关采取宽容的态度。其次,借由开办茶市,分利给西藏地方政府、官员和寺院,达到笼络的作用。清前期,自雍正三年(1725)起,清世宗下谕,禁止达赖喇嘛再向康区茶商征税,免除达赖商队的税收。清廷还每年从打箭炉所收茶税中,赏给达赖喇嘛茶叶2500千克、班禅额尔德尼茶叶1250千克,并运茶脚费银10千克。此项措施既达到消减达赖影响力,由中央政府实施直接管理康区的目的,又起到了对达赖、班禅等西藏上层进行笼络和安抚的作用。乾隆年间,清政府又在打箭炉茶税中赏给达赖喇嘛每年白银250千克,由西藏商队在打箭炉取茶时一并带回。西藏大小寺院上千座,经济实力雄厚的大寺院多参与到茶叶贸易中。由于藏地很多地方没有集市,寺院便成为茶叶的批发和售卖点,百姓和零售商贩不得不受制于僧侣,喇嘛便通过这种经济优势,进一步增强了他们在政治和经济上的控制力。买卖茶叶是寺院的一项重要收入,也由此形成了寺院对清廷的依赖。

四、中华各民族共同参与和发展了边茶贸易

(一)边茶在农牧交换和互补中的作用

中国是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中华各民族共同开发了960万平方公里的疆域。自古以来,生活在中华大地上的各民族发展出了各自不同的生活方式和生产方式,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长城以南的农耕区和长城以北的游牧区,这两种相互区别又相互补充的经济文化类型,成为中国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内在的经济和文化的根源。历史上,游牧和农耕两种经济相互依赖、互为补充,但游牧经济具有更大的单一性和脆弱性,因此游牧区对农耕区的依赖程度更大,这也决定了游牧区必然成为中国统一多民族国家的一部分。

在农牧互补的交换活动中,茶叶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宋元以来,北方游牧民族有了嗜茶之好,并在民间普及后,茶叶便成为刚性需求。茶叶从内地向北往西流动的同时,来自北方草原和青藏高原的马匹、羊毛、皮革、药材、麝香、砂金等土特产也源源不断地输入到了内地,这种农区和牧区经济上的交往和联系,影响到各族人民生活、生产的各个部分,使得中国疆域内的农区和牧区构成了一个相互依赖和补充的自然经济区域,这一自然经济区域的形成,成为中国统一多民族国家的经济基础和客观条件。

(二)边茶贸易链条中各民族的分工与合作

边茶贸易是中华各民族共同参与和创造的。从生产、加工、运输、销售到消费的各个环节上,我们都能看到各民族有序的分工与合作。边茶的生产和流通不但提供了大量的岗位,数十万人的家庭与此相连,许多与之有关的机构和家庭赖此为生,如茶农、茶商、茶庄、锅庄、背夫、骡马出租者,茶叶制造工人、包装工人,等等。他们有的将其作为职业,有的在农闲时节通过从事相关工作补贴家用。

边茶贸易所编制的庞大的贸易网络,将边疆与祖国内地,以及中国与俄罗斯、南亚国家等广阔的世界连接在一起。这一网络有相对独立的管理体系和交通网线,穿梭于其中的茶叶代理人和中间商,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在西藏和涉藏地区经商的汉族、回族、撒拉族等,出于商业竞争和互助的要求,他们普遍以茶庄或茶号的形式构成了自己的贸易网络,并按照同乡关系结成了陕帮、川帮、滇帮等团体。从事茶叶贸易的康藏茶商,按照地域区分,有“康巴娃”与“藏巴娃”;以从事商业活动和资金来源而论,一般有寺庙、土司、平民三种经商者。藏商从批发到零售,也形成了庞大的经销茶叶的贸易网络。

(三)各民族共同筑就茶叶之路

边茶运输是一项长途贸易,从产茶地四川盆地西部边缘的雅安、云南的滇西、湖南益阳和湖北赵李桥,到茶叶的目的地西藏和蒙古草原。其间道路崎岖坎坷,要跨过无数的激流险滩,翻越雪山草甸,历经雨雪风霜,路途中随时可能遭遇盗匪。茶商们利用人背马驮的方式,络绎不绝地一站一站将茶叶运往蒙古草原和青藏高原。

以藏茶贸易为例,清末民国时期,雅安地区供应西藏及其他涉藏地区的边茶引额多为每年11万担,需要背夫约10万人次,他们常年周而复始地往返于雅安到康定的崎岖山路之中。茶叶由雅安等地运至康定后,便转卖到往来于康藏之间的以藏商为主的商人手中。这些即将运往西藏的茶叶,还要经过第二次包装,也就是将竹篾从茶条上拆除,重新包裹上牛皮,以适合高原牦牛、骡子驮运,这些缝皮的工作通常都由藏族的“甲作娃”来操作。向关外运送茶叶的均为藏族牧民,他们被称为“驮脚娃”。从康定到拉萨往返一次需要1年左右的时间。

从藏茶产地,即四川盆地西部边缘的雅安,以及云南滇西向西藏运输茶叶的道路,并非只有一条,而是一个庞大的交通网络。它是以川藏道、滇藏道与青藏道(甘青道)三条大道为主线,辅以众多的支线、附线构成的道路系统,地跨川、滇、青、藏,向外延伸至南亚、西亚、中亚和东南亚。如今大多数人所熟知乃至缅怀的茶马古道的线路,主要有两条:一条从四川雅安出发,经泸定、康定、巴塘、昌都到西藏拉萨,线路全长3000多公里;另一条线路从云南普洱茶原产地(今西双版纳、思茅等地)出发,经大理、丽江、中甸、德钦,到西藏邦达、察隅或洛隆、工布江达、拉萨,线路全长3800多公里。

在这两条主线的沿途,密布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支线,如从雅安到松潘、甘南的支线,由川藏道北部支线经邓柯(今四川德格)通往青海玉树、西宁、洮州(今临潭)的支线,由昌都向北经类乌齐、丁青通往藏北地区的支线等。这些四通八达的茶叶贸易网络把川、滇、藏地区紧密连结在一起,形成了世界上地势最高、山路最险、距离最遥远的茶马古道。此外,还有一条从云南绕道东南亚、南亚入藏的滇茶之路,就是从茶叶产地西双版纳等地经缅甸,再用海船运至印度加尔各答,从加尔各答转火车到大吉岭或噶伦堡,最后从喜马拉雅山脉南麓进入西藏,这条茶道曾经是清代至民国时期“滇茶销藏”的主要通道之一。

(四) 文成公主带茶入藏:一个中华文化共享

历史记忆的形成与意义千余年的边茶贸易积淀了丰厚的由传说和故事缀成的历史记忆,形成各民族共享的中华文化符号。在民间,汉藏两个民族都将藏族饮茶的历史追溯到文成公主入藏,并对此深信不疑,赋予种种美好的传说,成就了汉藏民族友谊的一段佳话。

其实,根据文献记载,文成公主进入吐蕃时,所带物品中并没有茶叶。也就是说,史实与民间“常识”之间存在差异,而这种差异的形成及背后所蕴含的意义才是我们在本节所要探寻的关键所在。

我们通过对历史文献的考证,从学术的角度分析茶叶是否由文成公主最早带入吐蕃。唐代,内地茶叶的种植和生产与以前的朝代相比,有了较大的发展。茶叶产区也不局限于最初的江淮和巴蜀地区,扩大到了西北及西南其他地区。茶圣陆羽的《茶经》记载当时的主要产茶地区共有42州,即西北到陕西省境内的安康,北到淮河南岸的光山,西南到云贵的西双版纳和遵义,东南到福建的建瓯、闽溪,南到五岭以南的广东、广西。其中与吐蕃相邻的川陕一带产茶的地区包括:峡州夷陵郡、归州巴东郡、夔州云安郡、雅州卢山郡及金州汉阴郡、兴元府汉中郡。在这种条件下, 茶叶流通流入到与之相邻的吐蕃地区并非没有可能,但当时茶叶在吐蕃并没有普及,如果有,也仅限于唐蕃交界地区或吐蕃的上层阶级和僧侣阶层的极少部分。目前诸多论著中所提及的文成公主带茶入藏之事,引文出处均注明来自明代成书的《西藏政教史鉴》 此书为刘立千翻译。1940—1943年任乃强在《康导月刊》连载该书校注,书名为《西藏政教史鉴》。后刘立千将书名更改为《西藏王统记》,1985年由西藏人民出版社出版。一书。可以明确的是,汉文史料并无文成公主带茶入藏的记载。如《旧唐书》和《新唐书》“吐蕃传”中关于文成公主的史料很少,未见关于茶叶入藏的史料。另外,依据明代藏文史籍《西藏王统记》的记载,唐太宗赐给文成公主带入藏地的嫁妆有如来像、金玉制告身文书、经史典籍、玉片鞍翼黄金鞍、鸟织锦垫、工巧技艺制造术、四医方药、服饰和琵琶乐器等,但其中不见有关于茶叶的记载。目前能见到唐代茶叶入藏的史料,是任乃强先生在《文成公主下嫁考》一文中曾引用的德格版《汉藏文书》的相关记载:“松赞干布之孙,始自中原输入茶叶”。但是任乃强先生并未提供关于《汉藏文书》的版本详情。不过此《汉藏文书》有可能是《汉藏史集》的另一种译名。明代藏文史籍《汉藏史集》已由陈庆英先生翻译出版。全书共有三处提及茶叶:一是“上篇”中“吐蕃之王统”中讲到藏文创始人吞米·桑布扎梦到文殊菩萨化身的老太婆,他们之间的谈话提到茶叶;第二处是“上篇”中“茶叶和碗在吐蕃出现的故事”,讲述了吐蕃赞普都松莽支布(679—704)因喝了小鸟口中衔来的茶叶而治愈重病的故事;第三处是“茶叶种类”一章中对汉地茶叶种类的描述。但是这三处讲的都是各种茶的药用价值,茶对身体的治疗作用。《汉藏史集》成书于明朝宣德年间,其时关于藏地饮茶习俗已经有了明确的文献记载。但此书讲述的公元7世纪吐蕃时期关于茶叶的故事是否真实,因所能资籍之文献资料和考古材料甚少,尚存疑。即使按照《汉藏史集》的记载,唐代时期吐蕃已有茶叶,但应该也并不流行,只是作为治病的良药,并没有作为饮品流行。

不论茶叶入藏源于何种说法,茶叶输入藏地并形成一定规模应该不是在唐代。到了宋代,汉藏茶马贸易有了很大的发展,中原地区茶叶产量也大幅提高,宋代茶叶产量比唐代增长了二三倍,从而保障了吐蕃茶叶的供给,但是藏人饮茶还仅限于青藏高原边缘地区今四川、甘肃等处涉藏地区。藏汉文献中尚无关于卫藏地区藏族饮茶的记载。不过,明清以后有明确的文献记载表明,茶叶已经成为整个青藏高原藏民族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生活必需品。

从上述史实来看,茶叶并非是由文成公主带入吐蕃的,唐代的吐蕃也没有形成普遍的饮茶习俗。但是,我们想说明的是,茶叶入藏始于文成公主的说法真实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文成公主带茶入藏传说建构的动机是什么?其背后所反映了怎样的观念、思想和情感的深层意义?文成公主是汉藏群众最为熟悉的历史人物,青藏高原各地都流传着她的传说,她远嫁吐蕃的故事成为汉藏民族友谊的佳话,她把内地的书籍、农作物、技术和工艺带到了青藏高原,丰富了高原人民的文化和生活,在增进两个民族的交流与了解上作出了重要的贡献。因此,藏族人民把各种美好的事物都赋予在她身上便显得顺理成章,她汇聚藏族人民所能想象到的种种优良品行。基于此,人们更愿意相信是她把藏族人民每日不可或缺的茶叶带进了雪域高原。关于文成公主带茶入藏的传说不止于藏族,在藏茶的产地雅安的汉族中也同样流传着她与茶叶的故事。2019年笔者在雅安的藏茶厂和茶园调查时,管理人员、技术人员以及茶工们每逢对我说起他们知识体系中的藏茶起源,无不以文成公主为开端。当然,这其中不乏虚构的成分,但是他们对这些虚构的故事深信不疑,乐于传播,并将其当做历史事实,不断强化记忆和丰富故事内容,这同样反映出雅安的汉族群众对藏茶所传递的汉藏友谊的敬仰之情。

这个出自民间,广泛流传于汉藏民族之中的文成公主与茶叶的传说,无疑具有其存在的深厚历史基础和社会基础。它寄托了汉藏人民对民族友谊的理解和期盼,折射了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情感认同、价值认同和文化认同,体现了汉藏两种文化交流和融合的过程,并演变为汉藏群众情感互通的集体记忆和共享的中华文化符号。因而我们应该把文成公主带茶入藏的传说和由此而衍生的一套话语体系,放置在一个特定的社会语境和历史框架中去理解和加以诠释,如果这样来看,这种民间观念的表达又何尝不是一种真实的历史事实呢!

五、小结

唐宋以来,边茶贸易是连接和维系中原王朝与北方和西北、西南少数民族的重要方式和纽带,对中国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形成和发展有着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

明太祖朱元璋对边茶的作用有过精辟的评价:“夫物有至薄而用之至厚者,茶是也。” 也就是说,茶叶这种产量高、易于生长、价值不高的“山林草木之叶”,却在加强与边疆民族的关系中发挥了最大的功效。边茶之于历代中央王朝都有着经济和政治两方面的重要作用。在经济方面,边茶起到了农牧互补的作用,用以交换内地缺乏的马匹、药材、羊毛、皮革、硼砂等物;与此同时,茶税也成为国家财政和地方政府收入的重要来源。在政治上,边茶有着“以茶驭番”的功能,历朝中央政府通过调节茶叶输出的数量对边疆民族进行政治上的控制,加强中央政府与边疆民族的联系。同时,边茶还间接地充当了农耕与游牧两种文化交流的中介和纽带。以生活在青藏高原的藏族为例,他们饮食生活中有四个主要的食品,分别是糌粑、肉、茶叶和酥油,在这四项中,唯有茶叶需要从内地输入,其种植、加工完全由千里之外的内地控制。因此中央政府可以通过对茶叶垄断,从数量的调控实现对青藏高原的控制。可以说,在中国历史上没有那种物品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

在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的历史进程中,边茶贸易作为中原王朝用汉地茶叶换取北方草原和青藏高原游牧民族马匹或其他物品的一种商业活动,贯穿了宋以来中国历史的每个阶段。在延续千年的边茶贸易过程中,围绕边茶的生产、加工、运输和销售,各民族自觉或被动地参与其中,在各个链条和环节上分工合作、利益共享,形成了中国乃至世界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商贸活动。

维系一个共同体的基础,就是由共同的记忆、共同的经历和共同的故事所构成的为全体成员共享的符号、信仰与价值观,这也是中华民族共同体传承、发展的社会基础和整合机制。中华民族从自在到自觉,是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要理解这个过程,就不能简单地只靠文献记载的“历史事实”,还要从具体的民间日常生活中去寻找答案。内地与边疆、汉族与周边民族之间的关系,除了文字记载的“大事”外,更多地体现在如小小的茶叶这样不起眼,但又无处不在的,与普通百姓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具体的物资交流之中。千百年来,朝代更替与世事变幻不断,但边茶贸易却从未中断。在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的前现代社会,物资交流的意义十分重要,即使一个人从来没有离开家乡,没有机会见到自己民族以外的人,但是来自外部世界的物品却传达了关于另外一个世界清晰的信息,通过茶叶的生产、流通和消费的具体环节与体验,产地与消费地之间不同文化、不同区域和不同生活方式人们被联系在了一起。这些素未谋面,一生中可能也不会相见的人们,被纳入茶叶构成的贸易体系,结成了一个利益相关的有机体。与历史上民族之间、政权之间的对立、冲突相比,茶叶带给人们的是和谐、和平和友谊的美好记忆,是彼此间互助互惠、唇齿相依、休戚与共的具体呈现,是各民族资源共享、分工协作的结果和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因而也是最有意义的记忆载体和共享符号。

以茶叶为纽带,各民族相互交往、相互信赖、守望相助,结成了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可以说,边茶的历史,就是一部浓缩的中国各民族交往交融的历史,它的产生和发展,印证了习近平总书记所论述的“一部中国史,就是一部各民族交融汇聚成多元一体中华民族的历史,就是各民族共同缔造、发展、巩固统一的伟大祖国的历史。各民族之所以团结融合,多元之所以聚为一体,源自各民族文化上的兼收并蓄、经济上的相互依存、情感上的相互亲近,源自中华民族追求团结统一的内生动力。”


来源:中华民族共同体研究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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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探究,宋代饼茶“膏油首面”的工艺及其作用研究

宋代是一个盛产饼茶(又称“团茶”“片茶”)的时代,就这一时期的饼茶制作工艺而言,除《北苑别录》记载的贡茶主要工艺流程(采茶—拣茶—蒸茶—榨茶—研茶—造茶—过黄)外,还有“膏油首面”工艺,即给饼茶表面添加膏油状物质。该工艺虽然受到了宋代文人的广泛议论,然而其具体操作却鲜有详细记录,这也导致目前学界欠缺对该工艺的系统性研究。

学界对“膏油首面”含义的解释基本上局限在对苏轼“要知玉雪心肠好,不是膏油首面新”这句诗的解读上,多将其看作饼茶表面添加膏油的涂饰行为,也有人称其是茶叶造假的方式。

· 对于“膏油首面”的形成,学界相关论述极少,虽有人详细溯源至唐代,但论据说服力不强。

· 对于膏油选材,学界广泛提到的有香料膏油、米膏,也有极少的人提出茶膏(榨出的茶叶本身的膏汁)、油膏、蜡等,但是相关论据不充足。对于添加方式,学界在论述时既提到压制成型前添加的情况,也提到成型后添加的情况,但都未展开论述。

· 对于作用,目前学界针对不同膏油材料有不同的说法且很少展开论述。从正面看,学界分别认为,加香料膏油有增香、增色泽的作用;加米膏有除涩、便于粘结成形、使茶汤浓稠的作用;加茶膏有增加饼茶表面光亮度及色泽、延缓陈化的作用;加油有防潮的作用。从负面看,有人认为膏油调配不当会有负面作用,也有人认为这种工艺会欺骗消费者。

· 对于当代延伸,目前学界、业界几乎未有提及。即使有类似效果的一些工艺操作,也未与“膏油首面”形成关联。

总之,学界针对“膏油首面”工艺存在众说纷纭、论据有限、剖析较少、延伸不够的问题。因此,文章利用文献分析法,系统梳理宋代饼茶“膏油首面”的历史,研究“膏油首面”的含义和形成、“膏油”的选材和添加方式、“膏油首面”的作用和当代延伸,以期提供参考与启示。

▲ 制作人:"龍团凤饼"非遗技艺传承人 刘瑞君

01

“膏油首面”的含义和形成

1、“膏油首面”的含义

文章研究的“膏油首面”是指饼茶表面添加膏油状物质的工艺。

结合宋代文献,可以将其分为三个部分:一是选用的物质是膏油状物质(关于“膏油”的定义、分类、制法,可详见胡蝶《宋代膏油研究》一文。从宜茶角度看,文章所指膏油以植物膏油为主);二是有将膏油状物质添加到表面的行为动作;三是行为作用的是饼茶表面(包括兼作用于表面与内里的情况)。

比较有代表性的例子是蔡襄在《茶录》所提“饼茶多以珍膏油(去声)其面”一句。其中“珍膏”指珍贵的膏状物;“油”作动词指涂抹修饰的动作;“其面”指饼茶的表面。至于“膏油首面”的性质,既可单纯修饰,也可用于造假,视人的动机而定,与行为本身关系不大。

就含义而言,需要厘清的有以下三点。

第一点是宋代福建建州(今福建南平)流行的“膏油首面”工艺与唐代长江流域一带流行的“出膏”“含膏”行为的区别。三者均涉及饼茶身上的膏状物。“膏油首面”是指当茶鲜叶选择不到位、制作工艺不到位时刻意添加某种外来的膏油状物质,使之附着在饼茶表面。而“出膏”“含膏”出自《茶经》“出膏者光,含膏者皱”一句。二者中的“膏”均指茶叶本身的膏汁(即果胶、糖类等内含物质),区别在于细胞壁是否破碎。

第二点是“膏油首面”工艺与同时期、同地区流行的研膏工艺的关系。二者均应用于建州饼茶的制作,也都有修饰作用。“膏油首面”主要依靠添加外物来完成修饰。而“研膏”则主要依靠将自身研磨锤炼成可塑性强的膏状物来完成修饰。这两种修饰可同时出现在饼茶身上。

第三点是“膏油首面”工艺与同时期盛产于建州、南剑州的精品饼茶——蜡面茶的关系。虽然单从名字上看,蜡面茶可能与“膏油首面”有关,但其也有可能只是具有光润如蜡的表面或者茶汤沫饽如镕蜡,并不总添加膏油之类的东西。而实际上,如果蜡面茶即后人所说的“蜡(腊)茶”(按:宋代后期人们多将“蜡茶”书写为“腊茶”),那么根据宋元之际《事林广记·别集》、元代《农书》、明代《易牙遗意》中的制法描述,确实能够发现这种茶有非茶的添加物,且大多描述为膏油状,故蜡面茶确实可能存在“膏油首面”的工艺。

▲ 建瓯北苑今貌

2 、“膏油首面”的形成

(1)形成背景

早期,唐代《茶经》所引《广雅》便提到荆、巴间(今湖北、重庆一带)的饼茶在制成后外裹米膏的记载,但其仅为中唐以前出现的个例,欠缺代表性。直到唐代中后期,长江流域一带的饼茶出现“含膏者皱”与“出膏者光”的矛盾。虽然陆羽并未说哪种更值得推荐,但通过当时市面上存在很多名字为“××含膏”而非“××出膏”(见《膳夫经手录》)的茶,便能看出含膏饼茶的流行。而含膏饼茶的不足之处就是表面褶皱、不够光滑,因此有了修饰表面的需要。而这或许也为“膏油首面”工艺的形成提供了契机。

(2)形成萌芽

唐代末期,部分饼茶外形如蜡似胶且坚硬,像有膏油的样子,但不确定是否添加了膏油,或可视作“膏油首面”形成的萌芽。如《尚书惠蜡面茶》中的蜡面茶被描述为“香(蜡)片”。又如《膳夫经手录》中的渠江薄片被描述为“有油苦硬”。再如《膳夫经手录》中的建州大团则是“状类紫笋,又若今之大胶片”,“取之必以刀刮,然后能破,味极苦”。而宋初《太平寰宇记》引用前人文献时(按:原文题为“《茶经》”,实则不符),也称建州与福州方山的茶芽接近紫笋,片大极硬,需要用热水浸过才能碾成粉末。此外,《膳夫经手录》与《太平寰宇记》都提到这种建州饼茶治疗头痛的功效。然直至宋代,主要介绍建茶的茶书也并未强调过该功效。即使一些治疗头痛的药方中会提到蜡(腊)茶,也不能确定该功效是来自茶叶本身还是来自某种具有该功效的膏油。

▲ 北苑茶事石刻

(3)正式形成

北宋中后期,关于“膏油首面”的行为描述逐渐增多。当时建州饼茶可谓名品迭出,涉茶诗文也大量增多,其中出现不少饼茶添加膏油或用膏油修饰饼茶的行为描述。较早明确记载的文献是蔡襄《茶录》所提“饼茶多以珍膏油(去声)其面”。其中“油”字明显标注为去声,指出把珍膏添加涂抹到饼茶表面的动作,确定了这种工艺的存在。因未见更早描述工艺行为的记载,故可认为“膏油首面”工艺的正式形成不晚于蔡襄作《茶录》的时间,即不晚于皇祐三年(1051)。

从蔡襄的描述中可知,当时“膏油首面”的工艺在应用上已经较为普及了。之后相关行为操作的描述增多。除了作为动词的“油”外,还有“饰”“涂”等。其中最广为人知的记载当为苏轼《次韵曹辅寄壑源试焙新芽》中“不是膏油首面新”之句。或许也正是因为苏轼作为文坛领袖,其诗文流传较广,以致后世文人多有关注“膏油首面”。毕竟不少宋代乃至明清文人都对苏轼该诗作出过相应注解或引用。而这类人在评价时也可能受苏轼影响,基本上与苏轼的观点相差不大。

▲ 制作人:刘瑞君

02

“膏油”的选材和添加方式

1 、“膏油”的选材

(1)宜茶香料

“膏油”会选宜茶香料,如龙脑香、麝香。香料多具有芳香气味与药用功效,在宋代被广泛应用到人们生活中。入茶便是一种应用,不过多限于贡茶。奇怪的是,很多宋代文献虽有提及制茶加香料或加膏油,但并未明确所加香料是否为膏油状。其实宋代有些香料本身传入时已经是膏油状,如龙脑油(见《证类本草》《南唐书》《诸蕃志》)、苏合香油(见《陈氏香谱》《诸蕃志》)等。另外像苏合香油还有刷花脱以便印剂脱模的记载,不过只针对香饼制作而言。就元明两代记载来看,元代王祯《农书》明确提到蜡(腊)茶制作时要加两次香膏油,而明代《易牙遗意》提到蜡(腊)茶制作时将多种香料与茶一起调成甘草膏。其实无论本身是膏油,还是制作时调成膏油,最终都可视作饼茶首面之膏油。然并非任何香料都可以入茶。如果从宋代贡茶加香的习惯来看,制茶时常加的是龙脑香、麝香,或许因为二者都与茶相宜。如《本草衍义》称龙脑香“独行则势弱,佐使则有功;于茶亦相宜,多则掩茶气味,万物中香无出其右者”。又如《事林广记·别集》称处于窨茶状态的麝香“自然香透,尤妙”。

(2)多乳之物

“膏油”会选多乳之物,以米类物质为主,还可能有薯蓣(即山药)、楮芽(即楮树的芽)。这三种材料都作为建州饼茶的添加物出现在陆游《入蜀记》中,原因是“与茶味颇相入,且多乳”。宋人制茶饼、香饼等饼类物质多爱加米的膏汁,蜡(腊)茶也不例外。如《事林广记·别集》记载蜡(腊)茶制作时要加煮烂的米膏。又如元代《饮膳正要》记载香茶制饼时需要加香粳米熬成的粥来调和成剂。至于薯蓣与楮芽,虽未被提及是否会调制成膏,但若想充分发挥多乳的作用,令乳液与茶更好地融合,那么调膏也是有必要的。

(3)其他可能

尚不确定的选材有松黄、茶膏(榨出的茶叶本身的膏汁)、酥油。松黄即松树花上的黄粉,盛产于建州,常被沙溪园户(茶农)用于修饰饼茶表面。在黄儒看来,被松黄修饰过的茶质地薄弱、体轻色黄,点试时汤色鲜白却不持久。《本草图经》也同样提到,松黄会被住在山中的人拂取点汤,汤佳却不能久贮。其虽为茶之添加物,但并不确定能成为饼茶表面的膏油状物质,故暂列于上。茶膏即建茶经压榨后得到的膏汁,味道偏苦涩。其榨出后的去处,未见有明确的文献记载,可能被建州园户弃而不用,也可能用作他用。其是否会添加涂抹到饼茶身上也还是未知。至于酥油,其入茶的明确记载出现较晚。据元代《饮膳正要》可知,当时兰膏茶与酥签茶在点试前都是将末茶与酥油混合并搅拌成膏,不过未提压饼。此处加酥油应为一种饮茶方法。而明代杨慎在《月团茶歌·序》中提到:“唐人制茶碾末,以酥滫为团,宋世尤精,胡元入中国,其法遂绝。”其中“以……为团”的表述更像制茶印饼前加酥油。不过虽然杨慎有唐宋制茶加酥油的记载,但未见宋代有文献提及,故暂存疑。

2、“膏油”的添加方式

(1)添加时机

对于何时添加,则依工艺而定。对于宋代制茶工艺,饼茶主要为蒸茶、榨茶、研茶、造茶(压饼)、过黄(焙干);散茶则直接蒸过或不蒸,便焙干。对于饼茶而言,压饼定型是关键。无论定型前还是定型后,都可添加膏油。

· 定型前添加,是在碾细的茶末中混匀膏油。此时饼茶尚未定型,故侧重膏油对整体的修饰。如《事林广记·别集》记载,宋代蜡(腊)茶在压饼前会在碾细的茶末中加入米膏进行胶和,再放入模具并用木槌槌实,最后焙干收藏。又如王祯《农书》记载,元代蜡(腊)茶在压饼前也会在研磨好的茶末中加入龙脑等香料膏油,然后调剂印饼。值得注意的是,就目前记载来看,加膏油前的茶原料并非是蒸好或榨好的茶叶或研磨到一定程度的茶糊,而是细嫩的芽茶焙干后研磨且经过筛子筛出的茶末。如《事林广记·别集》记载,加米膏前的茶需要重蒸、焙干、细碾。又如王祯《农书》记载,加香料膏油前的茶要细碾并且经茶罗筛出。这样来看,加膏油前的茶原料的确为干燥的茶末。

· 定型后添加,是在焙干的饼茶上涂抹膏油。此时饼茶已经定型,故仅侧重膏油对表面的修饰。《茶经》所引《广雅》提到茶叶成饼后,再“以米膏出之”。又如宋代葛立方《次韵陈元述见寄谢茶》诗中提到了“膏油涂首面”,也侧面反映出涂膏油前的饼茶已经定型了。至于定型后的饼茶是否有焙干,目前只有元代王祯《农书》记载的蜡(腊)茶是在饼茶焙干后用香料膏油加以润饰的,元代基本沿袭宋代旧制,宋代可能也是如此。

(2)添加程度

从材料来看,不同材料添加量应不同。目前仅发现《鸡肋编》有提到香料的添加量,即“入香龙茶每斤不过用脑子一钱,而香气久不歇,以二物相宜,故能停蓄也”。按一斤等于十六两,一两等于十钱换算,当时茶与龙脑香的最佳配比是160∶1。虽不知此处“脑子”是否为膏油状,但相差应不会太大。

从朝代来看,宋代膏油可能比元代更厚重。虽未有关于添加量的明确记载,但通过宋代《茶录》与元代王祯《农书》中对陈年饼茶表面膏油刮除程度的记载也可推测一二。前者说的是“于净器中以沸汤渍之,刮去膏油一两重乃止”,是用沸水浸渍且刮去足够的量才行。后者说的是“点时先用温水微渍,去膏油”,是用温水微微浸渍。二者对比,明显前者膏油更厚重难刮。而宋徽宗在《大观茶论》中推崇坚实紧结的饼茶,也就相当于在“膏稀者,其肤蹙以文。膏稠者,其理歛以实”中更倾向于后者,故宋代添加更浓稠厚重的膏油也具有一定合理性。不过宋元这种差异也可能有其他原因,尚需更多材料佐证。

03

“膏油首面”的作用和当代延伸

1 、“膏油首面”的作用

(1)提升香味

宋代饼茶存在茶香较淡的情况。原因主要在于工艺的限制,如蒸汽杀青无法充分激发茶香,又如追求榨尽茶叶膏汁的建茶会失去大量芳香类物质。故这类饼茶有提香的需要。而“膏油首面”可以提升饼茶香气,但比较限于香料膏油。如蔡襄《茶录》称,贡茶稍加龙脑是为了助其香气。又如黄儒《品茶要录》称,建州园民会“膏油其面香色”,意指为饼茶表面提香。虽然当时很多人认为这种做法会影响茶的真香本味,但直到元代,需要进贡的蜡(腊)茶仍然保留了加香料膏油的工艺。而到了明代,民间所用像蜡(腊)茶之类的饼茶加的香料种类反而更多,或许这也是调味茶日益兴盛的表现之一。

(2)紧塑外形

宋代饼茶存在粘结度差、不易成型的情况。可能由于原料粗老,或是由于蒸茶过熟,也可能是由于榨茶太尽,以致茶叶内含物质不足,果胶较少,外形不易紧结,难以在饼茶表面印出更加精致美观的花纹图案。故这类饼茶有促进粘连、紧塑外形的需要。而“膏油首面”可以通过添加多乳之物来增加粘结度。就像《事林广记·别集》所说,蜡(腊)茶在压饼前要用米膏来胶和滋润饼茶,使其更易成形。同时,以米膏为代表的多乳之物本身可能富含淀粉,在紧塑饼茶外形之外,或许也会对茶汤浓稠度有一定影响。

(3)改善色泽

宋代饼茶存在色泽不佳的情况。从《大观茶论》等茶书中可知,如果蒸茶不当、榨茶不当、焙火不当,或者制作不及时,都可能导致饼茶颜色变黄、变赤、变青、变黑,花杂暗淡而无光泽。故这类饼茶有改善色泽的需要。而“膏油首面”可以改善饼茶色泽。如蔡襄在《茶录》中说过,被珍膏涂饰过的饼茶会有青、黄、紫、黑的差异。这种差异或许是令饼茶原有之色更鲜艳明亮,或许是用某种主要的颜色去遮盖饼茶原本驳杂暗淡的色泽。最终饼茶色泽光鲜,可能也就是苏轼所说“膏油首面新”的状态。虽然像葛立方表示“要须色里认天真”,但直到元代,王祯《农书》中也依然记载着蜡(腊)茶需要添加膏油来润饰自身的情况。

(4)减缓陈化

宋代饼茶表面容易出现陈化的情况。原因主要在于当时饼茶初制采用近似绿茶的工艺,保质期有限,且以欧阳修为代表的社会名流会收藏名贵的饼茶,储藏时间相对较长,故这类饼茶会有减缓陈化的需要。而“膏油首面”本身无论是香裹、乳裹、色裹,实际上都有表面包裹、隔绝氧气的作用。也正因表面膏油在凝固后会变硬,时间久了也会先变陈,所以蔡襄与王祯都提到饮用陈年旧茶前要刮去表面的膏油。前者称:“茶或经年,则香色味皆陈。于净器中以沸汤渍之,刮去膏油一两重乃止……若当年新茶则不用此说。”后者称:“蜡茶珍藏既久,点时先用温水微渍,去膏油。”可见,对于存放超过一年甚至更久的茶来说,“膏油首面”能够起到减缓陈化的作用。

(5)包裹劣茶

宋代建州饼茶名声很大,造假也很严重。原因在于临近的产地间茶叶品质差异较大,以质优的壑源茶与质次的沙溪茶为代表。黄儒还专门在《品茶要录》教大家分辨壑源茶与沙溪茶。基于此,部分贪利的建州茶户动起了歪念,靠“膏油首面”来包裹劣茶,攫取利益,这也是对“膏油首面”工艺的滥用。不少茶客深受其害,既有“造茶者以膏油涂之,以欺不知茶者”的感受,也有“格高玉雪莹衷肠,品下膏油浮面颊”的吐槽。而南宋一位叫曹勋的使臣,还曾因此在外国人面前出糗。在出使高丽的时候,他曾把建茶分享给了使馆的友人。友人却认为这种茶在高丽也就是中等茶。曹勋内心不服,向友人争辩自己的茶是御前绝品。然而之后某天曹勋对比品饮了建茶与高丽茶,果然发现自己带的建茶不如高丽茶,还被高丽人所讥笑,因而作诗感慨:“年来建茗甚纷纭,官焙私园总混真。圆璧方圭青箬嫩,绛苞黄角彩题均。未论洁白衷肠事,只贡膏油首面新。世乏君谟与桑苧,翻令衡鉴入殊邻。”

2、“膏油首面”的当代延伸

从上文可知,“膏油首面”在宋代对饼茶修饰作用较大,但也易被不法商家滥用。而之后随着饼茶衰落,这种工艺便极少出现在记载中。明代虽然杨慎试图效仿唐宋制茶方法来追忆古代“膏油首面”之意,但更多人像田艺蘅一样持厌古崇今、追求真香本味的态度。这里的“古”指损真味、加油垢的团饼茶,“今”指天然芽茶。到了当代,“膏油首面”依然少见。其价值主要体现在非遗技艺保护与传承上,其次体现在类似工艺的应用上。

▲ 龍团凤饼 半成品(绿)和成品(黑) 制作人:刘瑞君

· 从非遗技艺的视角看,这种工艺是宋代特定历史下的产物,展现了宋代追求精致的时代特征,顺应了宋代饼茶及各类膏油发展兴盛的时代趋势,具有一定的历史、文学等价值,可以作为宋代饼茶非物质文化遗产制作技艺的一部分。而我国近年来对茶叶方面的非遗制作技艺颇为重视。2022年中国传统制茶技艺及其相关习俗已成功入选人类非遗,不过其中未见有宋代北苑贡茶或饼茶的制作技艺。作为对宋代饼茶制作技艺的一种补充,“膏油首面”工艺或可为宋代饼茶制作技艺及其相关文化资源的挖掘与保护提供理论借鉴。

▲ 建州研膏茶复原工艺

· 从工艺应用的视角看,目前这种工艺的应用程度很弱。虽然有一些类似的工艺,但要么对象换成了散茶,要么加的不是膏油,都反映了制茶工艺有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如散茶中的类似工艺,有用某种植物油擦拭炒锅内壁来提升炒青茶叶外形色泽的操作。又如饼茶中的类似工艺,有直接利用某种叶子而非膏油去修饰首面的洒面压制工艺、拼配糯米香叶的工艺。洒面压制工艺会专门用质量等级较高的茶叶原料做面茶,用质量等级略低的茶叶原料做里茶,且面茶与里茶会存在固定比例。拼配糯米香叶的工艺则更多用于饼茶,提升糯米香,所制成品茶实际上已属于再加工茶。

总之,宋代饼茶“膏油首面”工艺是把双刃剑。使用得当是对好茶的修饰保护,使用不当是对劣茶的包裹掩饰。因此,就历史而言,要辩证看待宋代饼茶“膏油首面”的工艺,既不能否认其对饼茶外在的修饰保护价值,也要明白这种工艺容易被不良商家滥用。这种工艺是对茶叶色、香的一种外在追求,因而在注重真香本味的明代难以继续发展下去。就现实而言,应该发挥该工艺在非遗技艺传承上的价值,丰富宋代饼茶制作技艺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源。如果要对其加以应用,也应针对现在的茶类、技术、法规进行灵活、合理地借鉴。

▲ 壑源山中

(文中图片来源:刘瑞君、陈重穆)

作者简介:

炼纯青

河北张家口人,硕士研究生,就读于安徽农业大学茶学专业,研究方向为茶叶经营管理与茶文化。

通讯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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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千懿

江苏南京人,北京大学哲学博士,安徽农业大学茶与食品科技学院讲师,安徽省茶叶产业技术体系岗位专家。著有《岁时茶山记》《中国画品评·现代卷》,主要研究方向为茶历史、茶哲学、历史名茶人文风土与产业现状。

来源:中国茶叶加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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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绸之路上的粟特、回鹘民族与茶叶在亚洲腹地的传播

古往今来,贸易是文化交流与传播的重要途径之一。隋唐时期,中原王朝奉行“积极的对外开放政策”,7世纪中期至8世纪末,由于唐王朝在西域的直接统治,使中西交通的干道“丝绸之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通畅繁荣,中西贸易大为发展,人员往来也更为频繁。英国汉学家崔瑞德指出:“通往中亚和西方的各条路线对隋唐来说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它们当然是通商要道,中国人就是通过它们出口丝织品以换取种类繁多的外国货物。但当中国正处于其世界思想极为盛行、受到的外来影响甚于以前或以后任何时候之际,它们也是主要的文化联系的环节。通过这些路线,许多中国的思想、文化和技术传到西方。”[1]P8中国是世界上最早种茶、制茶和饮茶的国家。随着茶的种植区域和面积扩大,茶制作技艺的提升和种类的增加,茶已经成为上至帝王将相、下至乡闾庶民的“比屋之饮”,茶文化日益兴盛。此时,作为重要日用消费品的茶、以及饮茶的文化也伴随中西贸易的繁荣逐渐西传,深入亚洲腹地,为茶叶风靡世界开启先河。

“亚洲腹地”作为一个地理概念的提出,来自探险家斯坦因,他在1928年出版的《亚洲腹地考古图记》,其中主要涉及的区域包括:东迄河西走廊,经新疆塔里木盆地,西至阿姆河上游和伊朗;南自兴都库什山,经准噶尔,北达内蒙古西部地区[2]P4。本文借用此概念,认为亚洲腹地包括中国西北地区和中亚地区。《中亚古国史》载,“自远古时代,若干中国的植物,如桃及杏等,就已由中亚及波斯西传到欧洲。更后则其他中国植物如大黄、姜及茶等,亦为运入西方备受欢迎的物品。”[3]P21

01丝路勃兴:中原地区与亚洲腹地的交通

唐朝中央政府不仅对外实行积极主动地外交政策,也在前朝的基础上进一步加强了对西北乃至西域地区经略,以期达到对外友好交往与和平通商的目的。唐朝初年,唐太宗先后派兵打击了威胁和阻碍丝绸之路交通、贸易的突厥、吐谷浑旧部、麴氏高昌政权,设置西伊州(公元632年改称“伊州”)、西州、庭州,并设安西都护府于交河城。唐显庆三年(公元658年),安西都护府迁至龟兹;翌年,又设置龟兹、焉耆、于阗、疏勒4个军镇。刘统在《唐代羁縻府州研究》中指出,唐朝为了保证边疆地区的长期稳定,又在安西地区内的部落、城镇基础上建立起大宛都督府、康居都督府、南谧州、贵霜州、木鹿州等多个羁縻府州作为都护府的外围防御体系,皆隶属安西都护府节制。到702年,安西都护府被一分为二,另设北庭都护府(治庭州)统辖天山、锡尔河一线以北草原地区的游牧民族,而安西都护府则统辖天山南麓各绿洲的城郭诸国[4]P17。可以说,唐王朝对西北乃至西域的经略,尤其是安西、北庭都护府的建立并推行一系列政治、经济制度和政策等,为唐朝发展与中亚、西亚等地区的经济与文化交流奠定了稳固基础。

与此同时,政府通过实行较为开明的政策、制度和措施,促进国内生产力和经济等进一步发展,尤以盛唐时期最为突出。唐人所著《开天传信记》盛赞这一时期:“河清海宴,物殷俗阜,安西诸国,悉平为郡县。自开远门西行,亘地万余里。入河湟之赋税,左右藏库,财物山积,不可胜较。四方丰稔,百姓殷富。管户一千余万,米一斗三四文。丁壮之人,不识兵器。路不拾遗,行者不囊粮。”[5]P2

随着农业生产的发展,手工业和商品经济、都市等也有了巨大进步与发展,这为商品经济的流通与发展创造了良好的条件,从而才有可能吸引丝绸之路沿线上各国、各地区与中国进行贸易并持续繁荣[6]P24。饮茶之风在中原盛行,也逐渐影响了西北边疆的少数民族,“古人亦饮茶耳,但不如今人溺之甚,穷日尽夜,殆成风俗。始之中原,流于塞外”。茶叶成为丝绸之路贸易的大宗商品,回鹘、吐蕃等入中原,皆“大驱名马市茶而归”[7]P47,从而刺激了茶叶生产,“每岁出茶七百万驮,税十五余万贯”[8]P672。唐贞元年间以十税一率征收茶税,茶税每岁收入高达40万缗之多。到唐朝后期,茶业规模愈大,茶利收入增加一倍以上。而随着商品经济的繁荣,唐朝都市和商镇数量剧增,尤其是中小市镇增多。如西北地区丝路沿途的城市几乎全是仰赖商品贸易而产生发展的。《资治通鉴》记载:“是时中国盛强,自安远门西尽唐境万二千里,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9](卷198p6919)同时,在西北丝路沿线还出现了一些较大的城市,商贸货物充足。北庭都护府治所庭州、安西都护府治所的高昌或龟兹,也是人口众多的大城市,经济、文化都比较发达。《旧唐书》载,高昌“厥土良沃,谷麦岁再熟,有葡萄酒,宜五果,有草名白叠,国人采其花,织以为布。有文字,知书计,所置官亦采中国之号焉”。[10]P5293-5294

陆上丝绸之路在唐代扩展十分明显,形成了发达的对外交通道路网络。其一,从安西(今库车)向西,沿塔里木河、阿克苏河、托什干河方向至乌什、碎叶城(今吉尔吉斯斯坦之托克马克),到达怛逻斯城(今哈萨克斯坦之江布尔),再向西与中亚撒马尔罕等地相连。其二,从敦煌向西,沿天山北麓西行至北庭之轮台(今乌鲁木齐以北)、弓月城(今霍城西北),至碎叶、与上道汇合,基本上是沿着西北丝路北道前行。从西部东来的胡商,则大多从呼罗珊的木鹿到阿穆勒,渡过乌浒水到布哈拉,经库克而到撒马尔罕[11]P34。安史之乱以后,因吐蕃占据了塔里木盆地及河西陇右地区,传统丝绸之路受阻,丝路北移,地处漠北的回鹘路成为中原与西域间主要通路和中西方交通要冲。《新唐书·李德裕传》载:“承平时向西,路自河西,陇右出玉门”,“自艰难已后,河陇陷吐蕃,若通安西、北庭,须取回纥路去。”[12](卷174,P4523)其路线大致沿秦时直道到达天德军(今巴彦淖尔市),再至回鹘牙帐(即唐安北都护府,今哈拉和林),然后入伊州(今哈密),至高昌(今吐鲁番),通往西域。

此外,唐朝还积极发展驿传制度,在中原内地、边疆少数民族地区及丝绸之路沿线地区均十分完备,以保证陆上丝绸之路沿线的交通顺畅。据《唐六典》记载,唐朝全国共有驿站1639所,其中有水驿260所、陆驿1297所、水陆相兼所86个。[13]P163这些驿所设有驿长,配置驿马、驿船。每个陆驿之间大约相距30里。其中,从长安通往西域的主要交通要道上均设有驿馆,有专门的“捉馆官”负责,供给过路商人、官员食宿和牲畜草料,大大便利了商队、官吏、僧侣等在丝路上的往来交通[14]P107。有的馆驿明确记载是为丝路贸易或与周边各族各国交通所用的,如《资治通鉴》载:“诸酋长奏称:‘臣等既为唐民,往来天至尊所,如诣父母,请于回纥以南、突厥以北开一道,谓之参天可汗道,置六十八驿,各有马及酒肉以供过使……’上皆许之。”[9](卷198,P6245)

02茶叶西行:粟特、回鹘商人的丝路贸易与茶叶传播

在隋唐时期,丝绸之路上最活跃、最积极的商旅民族莫过于中亚的粟特人。粟特人发源于中亚锡尔河、阿姆河流域间泽拉夫善河的绿洲地区,位于丝绸之路的中枢、中亚与西亚间的咽喉要地。上述地区与中国之间的交流和往来具有悠久的历史。有明确记载的官方交往始于西汉。当时的粟特为康居国属地,与中原王朝保持了数百年往来,粟特人建立了繁华的商业文明,撒马尔罕等城市是欧洲大陆商业贸易路线的交汇点。粟特人在中亚绿洲地区建立的国家甚多,如以玛拉干达、阿芙拉西阿卜等中心城镇为前身形成的撒马尔罕是汉文典籍中的“萨末建”或康国;以瓦拉赫沙、阿滥谧等城镇为前身形成的布哈拉,是为汉文典籍中的捕喝(布豁)或安国。此外,还有著名城邦“苏对沙那”(即唐朝时的东曹国)、“弭秣贺”(即唐朝时的米国)、“赫时(者舌、柘支赭支)”(即唐朝时的石国),等等。这些国家以经商为主,兼顾半农半牧,掌握了较高的农业灌溉技术,使得粟特人能够长久立足于丝绸之路上砂碛干旱地区之间的一些绿洲地带。自公元前4至公元前3世纪,粟特人即已开始探索前往中国的路线;南北朝以来,粟特商人开始活跃于中原与西域之间;唐朝时期,粟特商人进一步向东发展,在当时的疏勒、于阗、西州、敦煌、肃州、甘州、凉州、长安、洛阳等地都形成了规模较大的移民聚落。[15]P27-86粟特人不仅在塔里木盆地、河西走廊以及中原各地从事商贸活动,他们的更经由长安、洛阳向东北进入灵州、云州、并州和幽州等地。粟特商队是中国和中亚、中国和印度、中国和北方民族之间贸易的主要承担者,“作为丝绸之路上的商业民族,粟特人把东西方物质文化中的精粹,转运到相互需要的一方”。

回鹘源自铁勒,铁勒又源自匈奴统治下的丁零部落,公元4世纪—5世纪时主要聚居在漠色楞格河流域,以游牧为生。公元629年,回鹘首领菩萨遣使入唐朝贡。开元年间,回鹘汗国建立,并在安史之乱中与唐军结盟,出兵助唐收复长安、洛阳等地,唐朝先后嫁多位公主于回鹘可汗、以结和亲,历代回鹘可汗都接受唐朝的册封。公元840年,回鹘汗国灭亡,部众西迁后分为3支:一支先后以河西走廊的甘州和沙洲为中心,先后建立甘州回鹘、沙洲回鹘;一支迁至中亚葛逻禄统治区,建立哈喇汗王朝;第三支以高昌、北庭为中心建立的高昌回鹘王国。[16]P5-7不难看出,回鹘诸部西迁后建立的国家均在唐朝丝绸之路沿线,从河西走廊、高昌延伸到了中亚腹地。随着与唐朝经济联系的加强,回鹘的社会经济受中原地区的影响日渐深刻,农业、商业和手工业得到一定发展。而粟特人作为丝绸之路上重要的流动族群之一,自回鹘汗国建立伊始就在汗国的经济生活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大量粟特人代表回鹘汗国与唐朝进行商业活动。回鹘作为丝绸之路的枢纽与中转站,来自东西方的商旅都要在此停留,此后在回鹘人中兴起了经商之风,“回鹘族就和中亚粟特商人一起,日夜奔驰于从漠北经北庭都护府(今吉木萨尔)、伊犁、碎叶通往河中的地区的丝绸之路上,创造了丝绸之路的黄金时代”[17]30。商业经济和贸易经济逐渐成为回鹘汗国的主要收入来源。在回鹘商人参与的东西间贸易活动中,唐朝政府与回鹘间的茶马贸易是不可忽视的部分。回鹘人从唐内地换回大量的丝绢、茶叶,除自身需要外,主要远销中亚各地,他们甚至不惜放弃自己的宗教(指改奉萨满教为摩尼教)以取悦于经商高手粟特人来打开绢、茶在中亚的销路[18]P101-106。

唐代,茶树已经普遍实现了人工栽培种植。据陆羽《茶经》记载,全国种植茶树的区域已遍及42个州郡,划定了山南、淮南、浙西、剑南、浙东、黔中、江南、岭南等8大茶区。陈椽先生在《茶业通史》估算出唐德宗贞元九年(793年)全国产茶200万市担,人均达到3.64斤;并指出制茶工艺有了新的突破,发明了蒸青制茶法,制作饼茶或团茶,茶叶成为人民喜爱的饮品[19]55-57。制茶行业日益发达,产茶区遍布南方。陆羽《茶经》载:“风俗贵茶,茶之名品益众。剑南有蒙顶石花,或小方,或散芽,号为第一;湖州有顾渚之紫笋,东川有神泉、小团、昌明、兽目,峡州有碧涧、明月、芳蕊、茱英簝,福州有方山之露芽,夔州有香山,江陵有南木,湖南有衡山,岳州有灉州之含膏,常州有义兴之紫笋,婺州有东白,睦州有鸠坑,洪州有西山之白露,寿州有霍山之黄芽,蕲州有蕲门团黄,而浮梁之商货不在焉。”[20]P60这里记载的仅仅是江淮、巴蜀、岭南等名茶产地,至于一般茶园不可胜数。唐朝的制茶业已经专业化、规模化、商品化。例如安徽祁门茶区“千里之内,业于茶者七八矣。由是给衣食、供赋役,悉恃此。祁之茗,色黄而香,贾客咸议愈于诸方。每岁二三月,赍银缗缯素求市,将货他郡者,摩肩接迹而至。”[21]P8430-8431

茶有着生津止渴助消化的功效,对于食酪饮乳的游牧民族来说是最好的佐食饮料,备受青睐。《唐会要》记载:“茶为食物,无异米盐,人之所资,远近同俗,既祛渴乏,难舍斯须,田闾之间,嗜好尤切。”[22]P1546清康熙年间编纂的类书《格致镜原》记载:“茶之为物,西戎、吐蕃古今皆仰给之,以其腥肉之食,非茶不消,青稞之热,非茶不解,是山林草木之叶而关系国家大经。”[23](卷21)丝绸之路沿线游牧民族人口众多,而自8世纪开始茶便成为重要的商品之一,茶叶贸易兴盛,茶文化在前文提到的丝绸之路安西入西域道、大同云中道和回鹘道传播,逐渐进入中亚腹地,前者是唐朝国际交往的西线,后两者是唐朝与回鹘、突厥等的交往线路。根据荣新江等人的研究总结,这些路线上最为活跃的就是粟特商队[24]136-178,他们的主要将西来的商品在长安、洛阳等地贩售后,又将茶与丝绸等带着浓郁东方气质的商品,一是经原州(固原)进入河西走廊至敦煌,再由敦煌的中转进入西域的高昌(吐鲁番)、焉耆、龟兹(库车)等,于疏勒翻越葱岭,进入中亚各地;二是经灵州(灵武西南)、并州(太原)、云州(大同东)乃至幽州(北京)、营州(朝阳),进入回鹘牙帐,传播至漠北深处。

茶入中亚,最重要的路线之一就是途经河西走廊至西域,敦煌地区是中原通往西域的重要节点。《敦煌文献?茶酒论》中将当时茶叶的贸易繁荣景象描述为“浮梁歙州,万国来求。蜀川(山)流(蒙)顶,其(登)山蓦岭。舒城太湖,买婢买奴。越郡余杭,金帛为囊。素紫天子,人间亦少。商客来求,船车塞绍”[25]p435。敦煌文献中已有茶具记载,敦煌沙洲某寺交割目录点检文书中(敦煌文书P.2613)有记载:“柒两弗临银盏壹,并底。叁两肆钱银盏壹,肆两伍银盏壹,肆两银盏壹。”[26]P9这里的银盏可能是一种较为高级的茶具,因为它有“底”。银茶具在唐朝是一种高级茶具,在法门寺出土的贡品中就有银茶具和烹茶拨火的银火筷。敦煌寺院中保存有这样高级的茶具,说明在当时的敦煌喝茶是一种高雅的行为,寺院的僧侣也时常喝茶。

新疆吐鲁番(唐时为高昌)作为当时西域的重要区域,茶叶贸易与饮茶之风同样也已经传播至此。据考古发现,吐鲁番阿斯塔纳那唐墓出土文物中,绢画《围棋仕女图》中便画有一个手捧茶托端茶献茶的侍女。图中的奉茶侍女,头梳丫鬟髻,额间装饰花钿,身着蓝色印花圆领长袍,双手托盏,表现了侍女为弈棋的主人进茶的情景。[27]p85-90而唐朝时茶入回鹘也有史料可证。《新唐书?陆羽传》载:“羽嗜茶,著经三篇,言茶之原、之法、之具尤备,天下益知饮茶矣……其后尚茶成风,时回纥入朝,始驱马市茶。”[12](卷196,P5612)吐鲁番回鹘文社会经济文书《喀喇楚克的遗言》中,出现了“一个茶盅(茶杯),两把(涂过)漆的小勺子,六双漆筷子,十双红筷子”的记载[28]p299,这是生活在10-11世纪的回鹘人喀喇楚克临终时留给儿子的遗物,其间第一次出现了回鹘文的“茶”字,这里的茶盅确定无疑是用来饮茶的专用器具。从遗物的数量和价值来看,喀喇楚克的身份应为普通百姓,由此可以说明茶成为了回鹘人的日常饮品,更是茶饮生活在西域传播的实证。此外,在历史上粟特人居住的葱岭(帕米尔高原)以西的广袤区域,多个语言中都有“茶”,且发音也与汉语相近,如茶在哈萨克语中称为xay,在吉尔吉斯语中称为tsay,塔吉克语中称为cairy,这说明华夏饮茶习俗早已随粟特人传播到了中亚地区[29]102。

03结论

  

唐代丝绸之路更加通达繁荣、成为唐朝中央政府经略西域和发展与西亚及欧洲经济文化交流的交通干道,基于对众多历史典籍、方志、笔记的研究,通过对唐王朝对西域地区的统治与建设、社会经济的发展、唐王朝与西域的交通路线与制度等三个方面的考察,梳理出茶叶传播的基础条件:一是隋唐时期强盛的中原王朝加强了对西域地区的经略与治理,带来了丝路的通畅与沿线的稳定与繁荣,这是丝路商品的流通的前提;二是唐代饮茶之风遍及南北,形成了成熟的茶叶消费市场,茶的种植、制作、销售成为社会经济重要组成部分,这是茶叶得以西传的基础;三是唐代驿传制度的完善,使丝路的交通更加便捷与安全,客观上激发了以粟特、回鹘为首的商业民族的积极性,商品流通更加频繁而广泛,这是茶叶西传的保障。

公元8—11世纪随粟特、回鹘等民族在西北丝绸之路沿线的贸易活动,茶叶得以逐渐西传,从茶向外传播的具体路径来看,通过丝绸之路,经河西走廊至敦煌,再由敦煌进入西域的高昌,翻越葱岭后进入河中地区,也就是今天的中亚各地。粟特人与回鹘人是隋唐时期陆上丝路的极为活跃者,他们通过大量商业贸易活动联结了东西方,茶叶也因由频繁密切的商业活动而进入西域所在的亚洲腹地,甚至传播至更远的西方。

刘军丽,四川旅游学院教授,长期从事饮食文化应用与传播、饮食史、烹饪理论、川菜标准化与国际化研究。2010年开始,曾多次赴河西走廊、新疆调查丝绸之路沿线饮食文化传播情况,并主持国家社科项目子课题“西北丝绸之路与华夏饮食文明传播”。四川博物院注册志愿者,2012年起在四川博物馆开展公益文物讲解公众,服务观众数万人,2019年获得全国十佳博物馆志愿者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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